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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文友的七封信
第一封
來鴻落掌了,欣悉你是峨眉人,原來我們是同鄉人。也許你說:何以見得? 新竹縣的西南地方,北埔、峨眉、寶山於一百多年前,總稱為大隘。少孩的時候, 峨眉稱為月眉,而獅頭山出名。民國十六年,舉行名勝投票,結果獲得全台十二 名勝之一。
名剎金剛寺、梵音寺等馳名遐邇。但是,這一帶地方於一百五十年前,並非 漢人居住的地方,而是山胞居住的地方。當時,為此成立了「金廣福」墾號,以 開拓邊土。那麼金廣福是什麼呢?那是三個大股東出資組織的開拓事業團體。金 是代表政府資金,廣是代表客家人資金,福是代表福建人資金。有了資金才能夠 僱用墾丁來從事開拓工作。那是一八三三年(道光十三年)的事。
一九○○年(光緒二十六年),吳濁流生於新埔,葉榮鐘生於鹿港,而日本 創設了台灣製糖會社,這是意味著日本資本登陸台灣。那年,義和團起義,日本 隨即派遣軍隊二萬多人去鎮壓,與七國聯軍佔領了北京城紫禁殿。
到了一九一二年(民國元年),日本政府頒布政令;在台灣不准台灣人和清 國人組織公司,台灣人的歹命從此開始,祗有淪為奴隸了。日本人獨占地賺大錢 外,台灣人除了汗水牛馬之外,再也一毛錢無法賺。
然而台灣人有了轉捩點,一九四五年(民國三十四年)日本帝國主義挫折, 於台灣得逞的台灣人不得設立公司的禁令,也變成廢紙了。嗣後許多公司創設 了,企業家出現了。我的老同學彭瑞鷺做縣官爺了,連後輩彭瑞金以新進文藝評 論家之姿態,出現於本省文壇了。
這樣子盛況不得不額手稱慶,我們舉杯為台灣經濟和文化祝賀。呵呵。耑此!
安康。
第二封
老兄蒞臨寒舍,恰巧不在家,贈以錦地茗茶,甚感。是日中飯一飽,匆匆出 門,也許那個時候,老兄來我家,抱歉之至。我是趕往建國北路新光大樓,來參 加台灣文化事業公司成立大會。由於未詳該大樓會址,趁早趕路而來。十二層樓 的電梯門一打開,已是人頭攢動人影晃來晃去。人群中銀白色頭髮而紅臉的巫永 福兄,特別引人注目。
巫兄看見參加股東越來越多,急忙改變會場於十一層樓大會場。股東們仍呈 擁擠,真是意料之外。巫兄宣佈開會,而主持公司章程討論,其對江鵬堅股東提 案;擬以原案資本額一二○萬元,建議增股至二○○萬元。全場通過。楊逵兄站 起來,既然增股我也為孫女申請一股。
看看會場盡是一股股東為多,遙遠的一股鍾鐵民也從美濃趕來了。大股東其 實僅三股如巫永福、陳永興寥若晨星。想當年連買書錢也拮據的葉石濤和我,如 今變成了一股股東的布爾喬亞了。也可以說小小的資本家。
值得一提的是公司章程有一條特別規定;本公司股東每股有一表決權,但一 股東而有已發行股份總數百分之三以上者其超過部份不計。老兄也知道,我國公 司如與外國人合作,其公司章程一定表示;外國人股數不得超過百分之五○以 上。其用意以防止資本之壟斷,如果,有個大股東買占了半數以上的股票,為了 宣傳他的事績,聘請無聊文人歌功頌德,籍資出版,便太容易了。這條限制,便 他的野望難以得逞了。
寫到這裡,已是黃昏時刻,七十老頭子們的聚餐時間已經到了。雖然,老頭 子不認輸,堂皇其名曰「益壯會」,老頭子相逢的機會難得,想去一趟,不得不 向老兄告別,再見一聲。下次敘說吧!匆匆,頓首。
第三封
老兄你好,我們繼續談下去。公司籌備處忘掉向「益壯會」幹事王昶雄兄募 股,「福爾摩沙」的吳坤煌兄發覺其事,馬上替王兄申請參加一股,這樣地老牙 科醫生也變成了小小的資本家了。
本來,文學的成立條件必須有三個因素。第一是讀者,第二是作家,讀者是 代表需要者而作家是代表供給者。如此才能發生了需給關係,既然需要供給關係 發生了。但仍需要一個因素,便是潤滑油的存在。
中國於古昔,有一篇傑出的作品,讀者們親自手抄作品,以資日日吟誦。如 果,需給關係不圓滑發生了滯澀,因此第三個因素出版者便誕生。惟還有前提條 件,則紙張和印刷技術的完備。作者出版者讀者的三者結合在一起,才能呈現文 化現象。出版者與作者和讀者之間架起橋樑工作,而其工作可稱為出版事業,這 純粹是一種經濟行為。也許出版者可稱資本家,雖是不懂藝術但可僱用懂藝術的 編輯員。
回想「台灣文藝」,起初由吳濁流創辦,他的苦心孤詣而且獨力支撐著這麼 好久好久值得讚許。接棒人鍾肇政,把創作做犧牲還有遠景出版社的金錢援助, 終於奄奄一息地退出了。股東們應說一聲,辛苦您了。第三棒接辦人陳永興醫師 想出妙案,提倡出版公司企業化,後頭怎麼樣呢?還要等待時間的考驗。這姑且 不說,總是使得窮光蛋的作家們雖是跑龍套,也變成了小小的資本家,而且還有 一票發言權呢!
關於這點我所知道的日本同仁雜誌,同仁們為辦文藝雜誌創設公司的例子, 到底未聞過。
我的書房有乙套日本「現代詩人全集」,是新潮社於一九三○年出版。到了 一九八○年,又有「現代詩人全集」出版,由於我沒有收藏那套全集,內容未詳, 聽說是中央公論社出版的。我年青時喜歡讀土井晚翠的「星落秋風五丈原」,但 是八○年版的新「現代詩人全集」堙A也許沒有土井晚翠其人吧!也許失落於時 間。
綜觀,日本文的演變,於明治時代的日本文人受中國文化的影響至鉅,但是 到了昭和時代的日本文完全走樣了。如果,非略通英、法、德等語,便難解日本 現代文了。
我想,文化是從高處流到低窪處去,也許稱為文化之定律。日本文的現代化, 曾經北村透谷、橫光利一、川端康成等作家,參與其工作,我要告訴的是一國的 文章,其國的詩人作家大有關係。我有一個例子,諾貝爾獎候補三島由紀夫,初 期的文章受濃厚的中國文,嗣後慢慢地脫離了中國的影響,雖然,他還是信仰王 陽明哲學,這使他喪失以生命。
以現在來說,我們的面子、慢慢的、一邊倒、沒法子等語變成日本語,日本 人也喜歡講這些話。
如前所述,固然我國文化在進步,惟外國文化更進步,不得不警惕。我國文 化如此落伍,揆其原因,固然複雜以一言難盡。單以內在因素來說,年輕人嚮往 美國文化固然不錯,也有些人痛恨日本帝國主義,因此不以重視日本文化。這些 看法似須有商榷之處。單就以商業界、不少人學習日本的企業管理。
話說回來,公司章程經討論後,選舉董監事。結果,眾望歸於陳永興醫師九 四票,巫永福六二票,李喬四四票,柯旗化四三票,李筱峰三九票,鄭清文三二 票,陳坤崙二八票。可稱極得其人,高票的陳永興、巫永福諒必擔任最高負責人 職務,而股東柯旗化擔任出版推銷負責人。股東董事李喬、李筱峰、鄭清文、陳 坤崙擔任編輯負責人。
讓我再談,如前所述的吳濁流的苦心孤詣吧。據我所知,吳老把雜誌的紙質 降低以便節省而且編輯的內容多也變成簡陋,稿費一律不發,極力爭取廣告費。 關於銷售方面,他老人家親自造訪銀行大公司負責人訂購。譬如:我的服務機關, 便訪常務理事朱昭陽先生,一訂購就三、四十份。這樣地他赴台中找彰銀董事長 羅萬l先生一訂購就數十份。有時候,他拎著重重的刊物,赴零售店去委售。
不過,自從鍾肇政接辦以來,雜誌的編裁顯呈煥然一新,真的革新不少,以 迄於今。已經寫得太多了,改天聊聊吧。
下次再見。
第四封
老兄,讓我們繼續談談。我於民國三十五年八月二十九日在中華日報日文版 上,以「血與淚的歷史」的標題下評論楊逵氏的送報伕,同年九月二十八日以「傳 統之潛在力」的標題下評論吳濁流氏的胡志明。惟「胡志明」已經改題以「亞細 亞的孤兒」了,志明也改太明了。我的看法至今未改,所以不想再重複敘及。
倒是於民國七○年二月二十六日聯合報副刊以「夕陽下的孤獨」作家雷田談 老友吳濁流。其文章似值得一讀,爰抄錄如左:
吳濁流個性剛毅,作事也有魄力。幾何會聚會時,話題常提到辦雜誌的事, 可是談歸談,結果都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不了了之。可是吳濁流說辦即辦, 「台灣文藝」由他一手辦了起來。文藝爭論他也總是要貫徹自己的看法,即使爭 論中發覺自己的謬誤,也不輕易地承認,一直強辯下去,堅持自己的論調。
昔日的張文環、呂赫若,一碰到他便以日語叫「牛」。吳老平生不肯向人叩 頭,祇有一次他向財主前台北市長游彌堅,深深地鞠躬了。這是為了「台灣文藝」 受屈,這也是他人未知的軼事。
鍾肇政曾經告訴我,為了籌備財源,對於大財主某人等寫傳記以歌功頌德而 得錢,這番話令人心痛。總是文藝刊物是燙手山芋,誰也怕怕了。
話歸本題,董監事選出後,主持人巫兄詢問對於雜誌的編輯方針有無高見? 股東站起來說:本刊似乎重視政治小說,大家應該檢討檢討。其時楊逵兄也站起 來,開陳他的政治小說看法。我也有感想,日本新文學初期,政治小說也很盛, 這樣子看來,台灣新文學較日本遲了一百年了。不過,到現在流傳下來的作品, 並非政治小說作品,而是祗有二葉亨四述「浮雲」以供參考。
順便,談談些編輯上的問題,寫作是作家的生命,作家把心血做的作品送出 去,有的編輯者刊出後,把該刊物贈送作者。另有的編輯者根本不理作者,給你 稿費就算夠了。而等到後來領到稿費,才知道他的作品已經刊登,不過,什麼時 候刊登出了,刊登過的該作品那堨h找呢?想保存也沒有辦法。
記得有一次投稿於某報,碰到黃得時兄時,老兄,你有沒有訂購某報啦?有 呀!非訂購而是贈送的。還是,老兄有辦法,我拜託一件事。
我請文化界的老將,看守我的原稿刊登日期。果然,黃兄的電話一掛來,飛 呀似地跑出街上。
出版者最重要的是讀者,如果,訂購期限已屆,介紹者懇請續訂固然需要, 但仍以董事長、總經理名義聯名,函知讀者呼籲繼續訂購為宜。
其次,倘若編輯者把作品延期刊登時,應以事前函知作者尚屬禮貌。至於翻 譯作品,應以原作者和翻譯者名字併列。外國既做得到我們還做不到,這是輕視 文化所使然。依我的經驗,大報的c弦氏,對作者的禮貌,實在周到。老兄,嚕 嗦了。到此為止再見吧。
第五封
捎信已經收到了,多謝之至。貴函中說;我的小說集有的話,請刊出出版社 名稱,書名、定價等,若赴竹東鎮或新竹城之便,想買了一本。抱歉得很,除了 遠景出版社鍾肇政、葉石濤主編的光復前台灣文學全集「植有木瓜樹的小鎮」之 外,一本也沒有。而前揭的一本,並非我的專集,媕Y還有賴賢穎、賴明弘等作 家的作品。一本中我僅占七篇,嚴格地說並非單行本。
一九四三年(民國二十二年」出版社與我接洽,擬刊出一本日文小說集。排 版完畢後,付印前把校樣呈送總督府保安課請檢閱,惟檢查官謂;該小說集對日 本的聖戰亳無協力之處,應以部份重寫。我寧願以廢刊,不願意為日本的侵略戰 爭讚揚,而把本省青年當砲灰。不過,竟使出版社蒙受財務損失,至今仍覺內疚。
至於光復后,出版﹁植有木瓜樹的小鎮﹂時,編輯員羊子喬氏本擬出版我的 小說選集。但是,他悄悄地與同夥說;可惜也可惜,龍某在台灣沒有知名度呢! 這也怪不得他,我被環境所迫,沈默了二三十年。懦怯地爬出文壇時,讀者們已 經忘掉了老頭子作家。天哪,天哪!
縱然,還有一個辦法,便拜託從前的老友鍾肇政、葉石濤為我的作品集,敲 鑼打鼓宣傳宣傳廣告一下,這也難以啟口。這樣子年紀已達古稀之年,竟也沒有 一本單行本。
現在我們來談談日本的出版界。也許,你知道「岩波書店」的名字吧,「岩 波書店」在日本是非常有權威性的出版社,而當初,社主青年岩波氏靠作家夏目 漱石的作品來經營。後來又靠芥川龍之介的作品,據說,岩波書店自從一九一七 年出版夏目的全集本及文庫本,到現在已達二千萬部。你瞧,出版社賺錢不賺錢?
我的老友多看日本的「文藝春秋」,而其發行部數於戰前最高峰二十八萬部, 戰後八○萬部,其中台灣二千部,韓國五千部。前年我去東南亞,於曼谷的書棚 看到「文藝春秋」。
聽說,出版商三一書房經營不善破產邊緣,但是找到了一個作家五味川純 平,老台灣人知道他的名字吧,也許讀過他的作品「人之條件」,描寫東北侵略 戰爭而揚名。倒產邊緣的三一書房,全靠五味川的作品以全集名義出版,到現已 銷售了二千萬部。出版者不但克服了財務危機而且賺大錢興建新社屋了。
一提到出版,便想起塚本先生和周錦、謝霜天夫婦慫恿我出版事宜。威斯康 辛大學的美國女性為博士論文,筑波大學的大學院生為碩士論文,都來寒舍索取 資料,而搬出去影印一大堆,覺得彼此奔於麻煩。但是,由於知名度低沒有出版 者肯上梓,倒也肇政兄不知上梓過多少次,七等生、宋澤萊也出版者樂於付梓。 他們都是日人所謂「花形作家」,為了台灣文運隆昌,可喜可賀。
知名度低又想起出版虧損問題,於過去我對不起出版者,這次又對不起出版 者時,要怎麼辦?幸好,陳永興醫師想出文化事業企業化,我也應該想想防止虧 損問題,終於有了。
大前輩的杜甫先生,聽聽不肖後輩的話。懇求你的大名,借給我為書名。由 於你的知名度太高太高了,我的知名度太低太低了。
也許你會問,動機呢?你的時代孤高,我的時候商業主義。
這回事需要辦手續,由於我是小小的資本家,即以乙股股東的資格向董事會 提議,我們的董事長、總經理巫永福兄、陳永興醫師會經過考慮後裁奪吧。
我的出版事宜,是否付諸實現拭目等待時間的來臨。如果,青鳥翔進我家, 我會通知老兄,我們舉杯祝福青鳥。我們已經老了,共勉健康。
第六封
你的信收到,殊多鼓勵感銘五內。以前於國泰美術館看過的「女人與鳥」作 者米羅,據報,最近已經逝世了。他與畢卡索、達利一樣是大畫家。不過,他於 巴黎與詩人交往後,他的畫也飄著詩意。他參加了普魯東的﹁超現實主義﹂宣 言,無怪乎他的畫有詩。他的藝術生涯,經過了野獸派、立體派、超現實派,抽 象派的多彩。惟其性格是生來不愛出風頭,而跡近遁世者的樸素生活。台灣也是 一樣,有人愛出風頭,也有人不愛出風頭,各人各異。
今年正月於舊金山有作家聚會,有人問:五百年之後,當代那一位文學家的 作品,還會被後人提到? 弦氏答稱:真正的文壇巨擘可能尚未誕生,至言哩。 我們願做一將功成萬骨枯堛漱@根小骨頭,不過,林海音氏敘述,民國卅八年以 前的作家,由於禁止使用漢文,許多老作家寂寞,淒涼度日,她竟流了一掬同情 之淚,那淚是高貴的。
剛剛收到「台灣文藝」八六期,首先,閱讀李喬的「泰母山記」,注意看看 作品的結構、表現力、想像力,覺得作者的技巧已趨成熟。再以看看林雙不的「柯 鐵虎的抉擇」,敘述著辜顯榮和柯鐵虎的造形,也覺得有趣。
我以前寫一篇歷史小說「杜甫在長安」,特此證明參考資料。在此申明,如 果,我沒有日文資料老實說寫不出這篇小說來。最近日本的歷史小說,末尾須付 資料來源。我想,台灣文壇也應該這樣子做,以供歷史家、社會學者、文藝評論 家等做參考。
我又憶起往事,當初,創辦人吳先生叫我與林海音女士做評審委員一期,我 便選出鍾肇政、鍾鐵民、七等生、劉靜娟等,惟七等生的作風,有些微詞。而這 些作家仍然創作到現在,聊堪告慰。
其次,看宋冬陽的「現階段的台灣文學本土化的問題」,覺得宋氏與陳映真 氏的看法不同,也許覺得他們的看法,永遠難以拉攏。倒是若以黃春明與陳映真 談這個問題,則他們比較容易合攏。他們關心著第三世界文學,這是值得探討的 問題。倒是以我個人來說,既以老邁而且沒有充分時間,去搜集第三世界作品, 而且除了日文以外,縱然有還是枉然。盼望台灣學者提供第三世界的作品和評論 來再說。
不過,宋論文的結尾卻贊同,他說,「台灣文學的本土性與自主性,不是理 論的問題,而是行動的實踐。作家的最具體行動,便是拿出作品。當真正美好的 作品問世時,所有的爭論都將歸於寧靜。」其言甚是,惟文中「本土性與自主性」 和「爭論都將歸於寧靜」等語,請作保留而深入探討之。
其次,看東年的「將政治的政治還給政治」和劉還月的「站穩立場大步前進」 的二篇論文。我倒欣賞他們的看法,也喝采編輯者刊出,這二篇好文章。雖然, 與本刊無關,我倒注意到劉紹明氏論文,他的評論和分析,對於我們文學的進展, 值得做參考。
曾經相識的作曲家鄧雨賢,由廖祖堯譯出「台灣不出世的世界名曲家」。「世 界名曲家」一詞,是否由原作者抑或由譯者定名,實在摸不清,總之,編輯者和 譯者疏忽了。
讀完了本刊,又承蒙惠贈「文學界」第九集。憶起池田敏雄氏訪台,來寒舍 索取中華日報日文版文藝欄,惟我沒有全部予以保存。可是現在又重見了光復當 時的南部文化活動,令人感觸多多。
我們要感謝葉石濤兄的勞苦,他把初期的資料予以整理而且翻譯中文,實在 難能可貴了。媕Y的「可憐的鬼」,我已忘掉了一乾二淨。由於你的提起,我才 想起來了。當時的文學工作者黃昆彬、邱媽寅、李岳勳等,如果,仍繼續從事文 學的話,他們一定有可見的成果。可惜時代逼他們放棄了文學。作者彭智遠、劉 春桃又是我的筆名,由於欠稿時,臨場塗鴉,令人錯覺熱鬧,又冠上了新筆名。
在談世界級的作品「駱駝祥子」時,提起羅曼羅蘭,他是誠實苦練的作家。 他的一句話,使我難忘。他說:他讀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十次以上,而越 讀越感動,也有新事實被發見也獲得了新知識。台灣的作家們有沒有這樣地研讀 世界古典麼?
我一直看日本大岡昇平、埴谷雄高的連載對談,大岡氏是專攻法國文學,尤 其是研究湯達爾。而埴谷氏從小在台灣生長目睹日本的殖民政策,然後赴東京搞 文學,代表作「死靈」。這二個老作家的看法,非經五十歲以上,難以了解歌德 的「浮士德」,而據我所知他的傑作由郭沫若譯成中文。埴谷還有一句話,一個 作家被稱讚或被貶斥是難免的。契柯夫嘆謂;批評家好像五月蒼蠅,總是爬滿作 品來。這是大作家的由衷之言。日據時代無人評論吳濁流文學,除了尾崎秀樹氏 以外,但是,到了光復後,情形完全改變了。首先,張文環失落了,他高聲叫喚; 等一等呀!也沒有用,許多人關心著評論著吳氏作品,惟除了宋澤萊一人談賴和 以外。吳氏文學好像新文學的鼻祖,是起因戴國輝介紹推廣於日本。我非學院派 出身,所以不敢與學院派的戴博士談文學。談來談去,談到「台灣文藝」創辦人 了。還算不離譜,但是,談得太長了。時序迫近除夕,好了咕嚕咕嚕不休。
下次再見。先祝新年快樂。
第七封
謝謝你的賀年狀,雖然,我沒有過舊曆的觀念,但是,不得不隨俗講幾句吉 利話。
記得前封信中,宋澤萊提起賴和,覺得一件可喜的事。在台灣評論賴和、鍾 理和的作品,才是正統文學道路,雖然,他們的作品尚未臻於圓熟完善之境地。 這也屬於草創期,難歸咎於他們。但是,他們的文學精神,實在難能可貴了。所 以後起之秀,要學習他們的文學精神。
前些日子接到了「前衛」創刊號,宋澤萊於「福爾摩沙頌歌」自序堙A這樣 子說:在台灣我們的文學視野有多狹窄,至言哩!除非我們精通一種或二種外國 語文,則我們須以自覺文學視野是多麼狹窄。單以「提起賴和」和「文學視野狹 窄」二點來看,我們可寄厚望於他。你肩負我們的文學,再接再厲創造出佳作。 雖然,肇政說「打牛湳村」有歪形,我也同意。我相信,聰明的新人作家一定會 克服它。
李喬談佛教,而你談禪。如果,談起禪你最好造訪大前輩劉捷先生,他已經 研究禪有數十年了。也許比你的歲數還長,他是「福爾摩沙」創辦人,與施學習、 吳坤煌、巫永福諸兄同伴呢!你們的禪話,一定談得拉攏。
由肇政稱讚天才作家的七等生,惟尚未謀面,但他的才華未曾否認過。我一 直看他的新作,看他的文學進展。料想,他已經中年作家了。盼望佳作出現。
一個作家能夠創作出流傳後代的作品,便仿傚楊雲萍兄所說的,甘願為你結 鞋帶,老人如此翹望新人出來擔負重任。
新年新希望,而一個老人的嶄新夢是把「詩經」和「唐詩」予以現代化,獲 得世界文學的地位。也可以說:新人的任重道遠,但是,勿以躁急慢慢來。歸根 到底是一個綺夢啊。
老兄及你的熟人,如果,財務可能的話,訂購一份「台灣文藝」「文學界」 吧!則心滿意足了。雖是生意經,這使我們的文化,有所幫助呢!拱手祝新春快樂,併頌
閤府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