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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一
有一次,我奉命回到老居地去辦理一件事情時,偶而在一間村舖的亭仔間遇見從前曾一度為自己所熱戀的舊情人林招娣。她用一條揹孩子用的揹帶套在一個小女孩的胸脅下自後面提著,讓女孩在亭仔間來回慢慢走著。女孩剛開始學步,在她的提挽下東倒西歪,搖晃不定。
「誰的女兒?」
我看了小女孩一會,然後舉起頭來看她,問道。我問這句話的心情是極其隨便的。
招娣赦然一笑,說道:「是我妹妹。」
她的臉龐本來是圓圓的,有一對又黑又亮的眼睛,雙眼瞼極為清楚;有一個極其可愛的笑靨,只要她心中稍為一樂,隨時就有一個笑意自兩邊的笑靨盪漾開來,傳到眼睛、眉梢;這時的她的確是又甜、又美、嬌豔非凡。
現在三年不見,她也稍微瘦了一點,臉上的觀骨有點突出,下巴也稍顯尖銳,不過尚不至破壞本來的圓型;那雙眼瞼則更清楚了;那笑靨也更迷人了,因為它笑的更含蓄,更深藏,那裡面有一種人格的自覺。
這時她笑了,不過在這笑中我看出有一種不安和靦靦,這表情在我那散漫的神經上刺了一下。我忽然變得聰明起來。
「哦!招娣,這是妳的女兒!」我轉口說道。
「不,」她又復一笑,「是我妹子呢。」
「妳什麼時候回來的?今天?」
我又問。不過我這時覺得很難堪;這發覺使我良心受痛苦,我不應該對一個曾一度為自己所愛的人如此疏忽。
招娣笑而不答,提著女孩走出亭仔間去了。
「怎麼,」待她走之後,村舖的主人--我的朋友驚奇地說:「你連她結婚生了孩子都不知道嗎?你從前是愛著她的呢!」
我苦笑著一言不發。在我的視野中,招娣提著孩子的身姿漸漸去得遠了。
二
當時我家在後面山坡上經營一塊鳳梨農場,我國校畢業後便派在那裡工作。農場頗大,有二、三十甲,每日都有一大群工人在工作,碰到收穫期,工人就更多、更忙。除開我們一家,鄰近還有二家較小的農場,也有十幾二十甲,也同樣需要工人。但村中人力有限,因此三家農場便不免時常暗中爭奪工人。
林招娣和一家小農場有親戚關係,所以最初一段時間她是在那裡工作的。但有一次不知為什麼她在我家農場做了二日活,可說是因緣際會,這二日便促成了我和她的熟識和後來的熱戀。
我在農場的工作是拿著一把芎蕉刀割鳳梨柄,那日恰巧她也被派作同樣的工作。她本來是我國校時的同班同學,但那時我們年紀還小,因此她在我心上並不曾留下一點印象。現在我們都已長大了,招娣出落得十分妍麗,她的眼睛大而明亮;而奇怪的是我直到這時才發覺它竟大而明亮;更奇怪的是我直到這時才發覺她竟有如此好看可愛的笑靨,過去六年間我何以竟會看不見呢!她穿著鑲有彩色闌干(花邊)的藍衫,藍衫的清晰和闌干的華彩襯托出少女的青春的鮮活和敏慧。
這一切都是我新的發現,新的印象,新的感情。當我這樣想時,她的笑靨對我變得更可愛,更迷人了;當我們兩人在相思樹陰下一塊兒割鳳梨柄時,我便覺得我周圍有一團明亮的雲,無論我面向那一方,這雲都繞著我周身旋轉閃爍,漸漸的我覺得自己發起熱來了。
這一日我們並沒有交談過多少話,但我的心卻充滿了對她的依戀。將近放工時我問她明天還來不來,並對她說我希望她來。
「我來。」她說。
「我不信,」我說。「他們會讓妳來嗎?」
「奇怪,他們有什麼權利管我!」
她說著輕鬆地笑了笑。
第二天,招娣果然來了。
「我真擔心妳今天不來呢!」當我們又在一起時我對她這樣說。
她停下刀子站起身來自高高的鳳梨堆上面看著我。我覺得她對我的剖白有著好感。
「我不是說了一定來嗎?」她微笑說著。
「我希望妳以後每日都來我們這裡。」我說:「妳能來嗎?」
「能!」
「不撒謊?」
「不撒謊!」
「妳以前為什麼不來?」
「我爸要我在那邊做啊!」
「那麼妳爸以後不要妳來,要妳在那邊做,妳也來嗎?」
「我也來;我不聽他的。」
因為她說得很乾脆,我抬起頭來看她的臉孔,想明白她是不是真的這樣想。恰好她抬臉看我,於是我們的眼睛碰個正著:她燦然一笑,隨後有一抹紅潮擦過她的臉孔。她低下了頭。
「你們這裡人多、熱鬧。」停了一會之後她再度抬起頭來說道:「以後我一定來。」
但自次日起,她又回到那家農場去了。那以後的日子我覺得很難過,很沈悶;我猜不透她為什麼不來,特別在她說下那種許諾以後,尤令人不解。我把那二日間我自己的言行加以省察,企圖發現她所以不來的理由,我怕我不留意中在言談和舉止上得罪了她。我想了又想,但想不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後來我又想到那家農場上面去;那家農場有一個兒子名叫玉崑,年紀與我不相上下,長得相當英俊,我沒有自信在這上面會勝過他。在想像上我把他摹擬成她的情人,於是把她不來的理由和它連繫起來,我這樣想並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既然她在那邊,既然相處在一塊,而且在容貌上,在年齡上,他們又是那麼相配的一對,那麼便沒有理由不成為情侶;何況在事實上,我時常看見他們有說有笑,樣子是那麼親暱。這假想使我陷入極端的痛苦。
三
在我差不多認為無望的時候,她又在我周圍重新出現了。我已記不清這一段期間有多麼長,也許是五日,也許是半個月、一個月、或半年,不過不論它的久暫,我過起來都是一樣的長,彷彿有一個世紀。但現在她來了,我也覺得它很短了,彷彿猶如昨日的事,彷彿這件事踏著那件事的腳跟呢。至於那個假想上的情敵,既然她來了,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呢?他本來不過是我思想上的幻影,我的快樂之燈光亮了,它便消滅了。
我懷著親熱但又迫切的心情問她為什麼不來,她不答,僅僅笑了笑。不過這就很夠了。我又快活起來。
「這些日子,」我說:「妳不來,我感到很寂寞。」
招娣舉起頭來看我,赧然地笑了笑。我明白她已領會了我的意思。這是我所希望的,因此我很高興。
「我也想來,」她說。「不過‥‥」
「不過妳爸不讓妳來,」我說:「是不是?」
她難為情地笑了笑。然後說:
「我也很難過‥‥」她把聲音放得低低的。
我們過了一個極快樂的一日。我們二人都說了極多,並且一直在笑著。我們在夢幻和現實中間漂流著。
招娣對我的態度應該說是沒有問題的,但或許由於人類的佔有慾,或許由於純粹的自私,我仍想弄清楚我那個假想敵人,在她心上佔不佔有一個地位,如果佔有地位,那份量如何,我有無能力把它自那上面趕走。我故意時時把話題扯到那家農場和那個青年玉崑身上去,但當在某種事件上談及那青年和她有著關係時,也只作為事情的自然發展或尋常的關係。因此,我所用的口吻和字眼都是迂迴的、影射的、閃爍的。我故意說得很平淡,但我內心是相當緊張的,我邊說邊察看她的反應。
一開始,她沒有察覺到我所設的陷阱,用極其自然的坦率的態度和我談說我所提到的各種問題。她說得津津有味;當她說到可笑的地方便快活地笑起來,說到玉崑的美貌、智力,和辦事才能時,她便加以讚揚,她又說他對女工人如何親切、如何寬容;她完全沒有省悟到她這種說法會刺傷我的心。
後來,不知怎麼,她忽然不說話了,只拿眼睛看我,一邊狡黠的笑著。
「你這個人‥‥」她嗔怪的說。
有一日,她沒有帶便當,當她回家吃罷午飯返回農場時,別的工人們已經上工了;我在割鳳梨柄。她用洋巾拎來一大把龍眼,她一邊解開洋巾一邊告訴我,她帶來的龍眼本來不止這些,可是當她走到那家農場--來我家農場必經之地--時被工人們看見了,結果她的龍眼被玉崑拿去了好些。
「不過我把最好的留起來了。你看!」她把龍眼舉起來給我看。「我要把好的留給你。」
我覺得她這些話裡面有一種特別的音調,特別的感情。我感到從未有過的高興,不!不但高興,還有一種勝利感。我明白這是對我前時所關心的問題的總答覆,但它答覆的這麼好,這麼微妙,這麼恰當;它固然是間接的、暗示的,但因為它帶有事實的證明,行動的支持,所以它是更有力、更動人的,它裡面所含有的醉人的性質迷昏了我的頭。我癡癡地站在那裡向她看著,看了許久許久,差不多已忘記了一切。我看見她的頭在我視線的壓力下低下去!低下去,有更多的紅潮泛上她的臉孔。這時的她是多麼美啊!
四
有一日,招娣來農場特別遲,當別的工人們都已包紮舒齊,準備進入鳳梨園時,我認為她不來已成定局了。我偷偷的問一個平日和招娣最要好的女工連妹,招娣是否不來了?她說不知道;但又告訴我,招娣的父親早就不要她來,他要她到那個農場去做活。
「他為什麼不讓她來這裡呢?」我問她。
「我不知道,」她說。「大概是他怕得罪那家親戚。」
但就在我們談論後不久,招娣姍姍地來了。我問她為什麼來得這樣慢。她不響。她的臉孔暗下來,雙眉輕輕地鎖起。我用她的表情摻和連妹的透露,已經猜出她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事對我們二人來說是不愉快的,對我們的愛情來說是不吉利的。我覺得很難過;想到她的受委屈似乎和自己有關,又覺得很痛苦。我望望她,她也望望我,我們彼此都明白個人的心事。這種相互的默契、相互的慰藉、相互的鼓勵,把我們的感情燃燒得更熾熱。我們二人都意識著這一點。
不過我們的憂傷沒有維持多久,也不可能維持多久;不管我們周圍有多少阻難,祗要我們能在一塊,我們就快活了。
那團明亮的雲又在我周邊張開來了。
以後,像同樣的事情又發生過幾次,但招娣始終沒有再回到那家農場去,後來,似乎她父親也不再堅持了。
「我就是不去!」有一次我們在無意中觸及此事時招娣憤然地說。「我就是要來這裡!」
她說這話時我們並不在憂傷中,而是在快樂中,所以它的性質與其說是感情的宣洩,倒不如說是我們二人之間的盟誓。
她說這話時那口氣、那神情的天真、坦率和頑皮,刺激得我的心海像開水似地沸揚起來,我多麼想把她攬在懷中儘情地、痛快地吻一下啊!
五
小岡的土是一種粘性很高的紅土,這土遇著水時便濘滑異常。雨季時紅土路處處都長著綠苔,越發濘滑了,稍一不慎,便會失足滑倒。有時農場放工放得遲些,回來時天已黑,或者剛好遇著狂風暴雨,難於啟目,碰在這種時候走這條紅土路便是一場災難了,時常可以聽見身邊有物體倒地的沈重的聲響:砰!砰!有人滑倒了,接著是一片哄然大笑,伴著女工們的尖叫。
招娣走路總愛在我的旁邊走,她為什麼這樣,那意思是很明顯的,她準備當她滑倒時好讓我去扶持她。我喜歡她這種做法:第一,她這種做法讓我滿足了作為一個男人,一個保護女人的騎士的優越感;其次,在一群人中我顯得如此特別、如此重要、如此與眾不同,這又給我以無上的驕傲。
當她稍欲滑足,踉蹌欲倒,我便趕緊把她攙住,有時把她抱住,同時她也伸開雙手趕緊向我撲來,撲進我的懷中。她的態度是那麼自然、那麼爽朗,不管人們會不會說她、笑她,怎麼想她。當她投進我的懷中,我便趁機摟住她一會,因此我寧願紅土路再濘滑些,好讓她多跌幾跤;當她起來時她會向我嫣然一笑,笑靨在我面前像波紋一般盪漾開來。
有時,我們會攀搭載運鳳梨的手推輕便車回來。輕便車裝滿四大簍鳳梨,我們只能在車後面,身體貼附竹簍站著。我一手攀住車柱,一手摟著招娣的肩頭,她緊緊地依靠在我的胸前,雙手抓框子。我們是靠得這樣緊,中間只隔二層薄薄的衣服,我感覺到她身上不住發出一道火熱的,但令人愉快的電流透過衣服流進我的週身,它流得那樣快,令我身體發熱、眼睛發暗、頭腦發昏,一路上我如癡如醉,任由輕便車發著巨響向岡下飛快的奔下去,一直到車夫在我耳邊喊:「到了!到了!」把車子煞住讓我們下車時才醒過來。
有一次,因為避雨,回來時天色已經黑了,我和招娣二人搭上便車。輕便車奔得很快,風聲颼颼地在我耳邊掠過。車夫執定煞車棍,時時加以抑制;但下雨天鐵軌很滑,驀然車子發狂般奔馳起來了,車夫死命地煞車,不過它已不聽控制,它那四隻鐵輪正在鐵軌上如飛地滑過,向前直衝,轟轟地發著巨響。我感覺到胸前的招娣在發抖,身體更緊地靠著我,一手攬住我的脖子,這手也在發抖,我料想將會有一場災難,但我俯身向她的耳朵激勵她:「別怕!別怕!」
車子奔得更快了,輪子已經離開軌面飛起來,同時激烈地向兩邊搖擺,四隻竹簍像暴風雨中的樹木一般傾軋著,車夫瘋狂地向我們呼喊:「飛車啦!把穩!把穩!」
招娣回過頭來伏在我的肩上,抖得更厲害了。「別怕!別怕!」
我在激勵她,把她抱得更緊。
突然,我感覺我腳下的車子騰空而起,耳邊聽見一陣驚叫聲,與此同時我感覺到自己猛地撞在某種堅硬的東西上,於是失去了知覺。
六
這次翻車,我除開有輕微的腦震盪之外,還跌折了左手膊骨,但當我恢復知覺以後,第一個所關心的卻是招娣的安全。據說她的傷勢僅是周身的擦傷;數日後我便聽說她又去農場做工了,這消息令我大大地放心和高興。至於那車夫,則照樣地推輕便車,似乎更不相干。
躺在床上的那數日間,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監牢,我心中充滿了對招娣的懷戀,相思如焚,我多麼渴望回到農場去和她一塊割鳳梨柄呢。當我想到十分苦惱時我便用回憶--回憶這一向來和她在一起所過的生活,它的各種細節、各種場面,來安慰自己。但當我這樣做時,因為她的幻影的出現,越發加深了我的思慕之情。
我的上膊骨的接合並不很順利,因而很費了一些時日,待我恢復到能夠做事時,農場這一期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又不久,我家放下農場,搬到遙遠的鎮裡去經商去了。
分別的前一天晚上,我托連妹把招娣請到她家來相會,以後天南地北,我們不可能有再聚首的機會了。招娣見著我時嚶嚶地啜泣起來,她哭得異常悽楚、哀婉,眼淚像珍珠似地接連不斷地流出。
次日,我們的汽車駛離村子,下岡坡時,我看見一個藍色人影站在坡板上向著我們車子望著。數分鐘後我再回首看那人影,它仍舊在那裡直立不動,不過已小得看不清楚了。
對著這人影,我感到無限悵惘、無限依戀,那昨晚應流而不曾流的眼淚終于流了出來。
七
第二年冬天,鎮裡媽祖娘娘往北港「割香」,同時又醮建太平。據說這是十數年來最大一次祭典,四方遊客雲集,我們老居地的人也來了十幾個,招娣是其中之一;她帶著一個包袱。我暗自納悶,這是趕熱鬧,不是遠途旅行,她為什麼帶這麼一個包袱?
自搬家以後,我們即不曾再見過面,在最初一段期間,我為了想念她,幾乎度日如年,寢食不安,時時向著那角天空翹首凝望,經過一年之後,時間才在我的心上漸漸把她的影像沖淡,到了這時候,我已漸漸能安於新的環境了。
招娣依舊那麼漂亮,她的笑靨依舊那麼迷人,久別重逢,我感覺到無上的歡欣雀躍,不過我應該承認這裡面已沒有昔日那份狂熱了。
我領了她和三四個青年男女--上了年紀的由母親嫂子們招待--逛醮廠、廟會,和本地的名勝。在這些遊覽中,我發覺別的人都興高采烈,流連忘返,獨有招娣一人好像不很快樂,有心不在焉的樣子,偶而在她的眉際透露出一股憂鬱之色。
那夜,我因為有一點事情要辦,讓招娣她們和母親先走,自己留在後面。忽然,招娣一個人悄悄地回來了。
「你不看熱鬧去?」我問她。
「我回來了,」她含糊地說,「我頭疼。」
之後我們有好半晌沒有說話。我拿眼睛觀察她的面孔,那憂鬱之情又在她眉宇間泛開來。
「妳的頭很疼?」我問她,「要不要我弄包藥給妳吃?」
她不答。少停才說:
「你再也不想我們的事情了?」
說話時她俯首視地,說罷才把臉抬起來。這時她的眼睛熱情地望著我,那裡面含有一種幽怨、希望和焦慮的神色。
「嗯?」我稍微一震;「想我們什麼事?」
忽然,招娣哭了起來,叫著說:
「你帶我走!你帶我走!」
她這種失常的情態,和她的話,使我驚惶失措。
我用溫言軟語勸她安靜。有話好好說、好好商量。經過一番開導後她才漸漸安靜下來,於是告訴我她父母最近把她定給人了,她不願意,曾力加反對,可是父母不聽;她要我領著她走,不管那裡,她都要跟我。
「你帶我走吧!」她說,眼淚又流了出來,但已很安靜了。「我們離開這裡!」
我茫然失措,不知所對。這是我不曾料到的一著;如果在從前,也許我會不加思索的答應下來,但現在我相當冷靜,我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可是我能加以拒絕嗎?
我猶豫、我躊躇、我嘆息。最後我說:
「我可以答應妳,不過我們慢慢商量吧,何必這樣急呢!」
「不!」她搖搖頭,「要走現在就走,我不能等了,我把東西都帶來了。」
「那不要緊,妳可以帶回去。」
招娣抬起頭來猜疑地看了我一會。
「你不打算走?」
「我要交代呢,我走了,工廠交誰管理?」
「哼!」招娣憤然起身,「你不走,你不打算走,我知道。阿錚,阿錚,」她叫著,「我錯看你了!」
我默然。
招娣又哭了起來,但隨即抑止了,她用手帕揩眼睛,又整頓了一下衣裳。然後轉身向門外走去。
「招娣,招娣!」
我追到門邊。但她頭也不回。
第二日,招娣說她身體不舒服,獨自先回去了。
在她面前,我像罪人似的舉不起頭來,以後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只要一想起這事便令我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