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已開始斜了，但是顯然狂歡還正在開頭的階段。這是第一晚，人們精力飽滿，通宵達旦，自然還不會在意的。
布達一直領頭又歌又舞，也不知在廣場上繞過幾十圈了，不錯，他太興奮了，太高興了，人們的歡呼與這且歌且舞，已經使他整個地落入迷醉的境地，儘管他還沒有喝下一口酒。
「布達！……布達！」
接連地，有個聲音在叫他，可是他懵然不覺。不，應該說，叫他的聲音確實也響進他的耳朵裏，可是在他半迷醉的腦子裏，它只是鼓聲與人們的歡叫唱歌聲裏的一個小小的音符，實在引不起他的注意。
終於有個人挨近了他。
「布達！布達」
布達總算略為甦醒了。一看，是哥哥烏洛荷。烏洛荷抓住布達一隻臂膀，就要拖去。
「幹什麼？」布達大吼。
「『亞爸馬拉荷』（大頭目）要你過去！」烏洛荷也大聲吼叫般地說。
布達看過去，原來他又跳舞跳到祭壇邊頭目們的坐位前面了。大頭目瓦當•比來正在向他招手。
「看到沒有？」烏洛荷又在布達耳畔大叫：「『亞爸馬拉荷』（大頭目）要你過去，你該喝幾杯酒了。」
布達完全清醒過來了，對呀，我都還一滴也沒喝呢，跳了老半天，肚子都有些餓了。於是他脫離隊伍，來到大頭目前面施了一個禮，順便也向大頭目左右兩邊的眾頭目敬了禮。
老頭目滿臉笑容，好像很滿意，很愉快的樣子，他挪了挪身子，示意要旁邊的馬烏伊也過去一些，空出一個位子，然後招手，布達便擠進那個空出來的地方席地坐了下去。
「布達，你唱歌跳舞都精彩極了！」
「謝謝你，亞爸馬拉荷。」
大頭目取過眼前的一隻木杯伸過來，布達接過來，把那滿滿的一杯酒一口氣喝下去了。
很快地就有人從背後繞到前面來，從一隻酒壺為布達再斟滿了一大杯斟酒。布達想還杯，可是大頭目示意他再喝。於是布達又仰起脖子，咕嘟咕嘟不喘一口氣就喝完。
「好哇！」大頭目瞇著眼睛盯住布達，笑著說：「你喝酒也這麼爽快，真是個泰耶魯。喂！再倒酒。」
在後面的人又繞過來了，布達無意間讓眼光投送過去，從那捧著酒壺的雙手，而臂，而肩，最後停在對方側臉上，布達立時怔住了。
看，那是張姣美的臉，白白的，好像浮現在夜闇裏的一朵白花，從嘴角，一道發著藍光的刺青通到耳畔，那優美的曲線，那一粒粒藍色珍珠般的刺痕。嗯，那是奧托夫的傑作哩，布達楞楞地看著，又一次落入迷醉當中，不過這次的迷醉不是狂野的，而是他前此所從未感受過的沉醉。
人家已經斟滿了酒走開，又縮回頭目們的背後去了，可是布達的眼光仍然停留在剛才那張面孔所在的空間，那優美的曲線，那粒粒藍珠，那白白的面孔，那被藍珠圍住的嘴唇，依舊浮現在那兒，它在向他微笑，以強烈的力量誘惑他。
「美麗的『卡納琳』（姑娘）…… ，美麗的『卡納琳』呵……」布達在嘴裏喃喃地說。
那張臉，自自然然地在他胸臆裏引起了無數的遐思與衝動，他真希望能攫住那張浮在半空的臉，把它抱在懷裏，盡情地疼，盡情地愛撫，他希望把它據為己有，而且永遠不放。這時，廣場上震耳的巨大噪音，都離他遠去了。
「布達！」烏洛荷過來了。「喝呀，布達，我們兄弟倆來乾一杯。咦，你怎麼啦？」
「噢，可愛的『卡納琳』……」
「什麼？你說什麼？」烏洛荷詫異地問。
「是你啊。」布達回到現實了，「剛才的『卡納琳』是誰？」
「『卡納琳』 ，你是說阿咪娜嗎？」
「阿咪娜？你說她是阿咪娜？亞爸馬拉荷的女兒阿咪娜？」
「就是她，怎麼，布達，你看上了？哈哈哈，布達，你終於也看上了『卡納琳』了嗎？」
布達扭轉了頭，找尋剛才的影子，她就在那兒，她手捧酒壺站在大頭目的身後幾步遠的地方。那兒有特別大的兩盞篝火。火光從她背後射過來，耀眼得布達幾乎睜不開眼睛。她的面目看清楚了。
「來，烏洛荷，我們乾一杯。」
布達說罷，也不等人家同意，自顧一口氣把第三杯酒喝下去了。然後舉著杯子，往後頭看了一眼，她又過來了，為他斟酒。
布達盯住她，說起來倒是一點不假，她確實是阿咪娜哩。十幾天前，在大頭目瓦當家，他曾看過她。那以前，他也看過她不少次，她原本只是個小女孩，然後她刺青了，面孔紅腫，成了個醜八怪。記得那一次，布達還為她感到難過的，刺青手術失敗，那真是件可悲的事，那樣『卡納琳』，很不容易找到娶她的人，就算有人願意娶，也得不到多少聘禮，甚至還必需白白送給人家做妻子。刺青前，阿咪娜長得怎樣，布達已經沒有印象了，不過她因刺青，把一個面孔弄成醜八怪，這是布達深深為她感到可憫的，卻萬萬沒有料到，才十幾天工夫，她已經完完全全成了另外一個人。
「阿咪娜，是妳嗎？」布達問了一聲。
「當然是我啊。」她說著就要走開。
「慢著，我還要妳再倒啊。」
布達說著，把第四杯酒也喝完了。
「阿咪娜，再為我倒。」
阿咪娜默默地為布達斟了另一杯。
布達又把杯子舉到唇邊，可是烏洛荷的手伸過來了，阻止了他。
「布達，喝快了會醉倒的，慢慢來呀。」
「怎麼會？」
「傻子，為什麼不邀阿咪娜一起去跳舞呢？」
「嗯……」
布達喝下了四大杯的酒，血行正在加快，後腦在篤篤響，不過倒也明白烏洛荷的提議是有道理的，於是他放下了杯子，也把阿咪娜手上的酒壺取過來放在地上，然後一把拖住阿咪娜，一躍就回到廣場上。
「阿咪娜，來呀！」布達喊：「妳跟得上我嗎？」
「跳你的吧。」
布達領先加進亂舞的人群當中，跳起了他雄壯的舞，阿咪娜也亦步亦趨地跟起來。
「嗨呀嗬嗬，嗨呀嗬嗬，嗨嗬嗨嗬，嗨嗬……」
「咚咚咚，咚咚咚……」
喊聲不僅沒有因時間的拖長而減弱，反而比早先來得更響亮更有勁了。廣場上已是萬頭鑽動，不時地有人離了隊，跑到外圈要了一大杯酒，匆匆地喝完又回到隊伍裏，看樣子，人人都已經有幾分醉意了。
布達有了美女跟著他在跳，更覺得意了，跳得那麼用力，看去就好像魔鬼附了身，在忘我地亂縱亂跳。
那兩道畫著緩緩的弧的藍珠，加上白白的面孔，又在他眼前浮現，隨著腰肢的擺動，他的慾望也勃然而起，他的血液在渴求著異性。那是一種莫之能禦的衝動，也是屬於一個十八歲的漢子的衝動。
他轉回頭看了一眼，她確實在那兒，離他只有兩步不到，她不知是會了什麼意，碰到布達熱切的眼光，竟給他送來了一抹淺笑。不錯，那是無意的，充其量也只是表示：我也跳得不錯吧。不會跟不上你吧。
可是布達卻在一瞬間，被這淺笑俘獲住了整個心靈，他突地停下了舞，又一次伸過巴掌攫住了阿咪娜白白的粉臂，一用力就拖離了隊伍，也穿過了周圍的人牆。
「布達，你要幹什麼？」
布達不語，只是一股勁地拖向前。
「放開我，布達，你抓痛了我！」
布達還是不答，也不放開手。
兩人終於走過了一個小林子，奔到山麓下的一個沒人的地方，布達這才把阿咪娜的手放了。
「布達，你要幹什麼？」也還在撫摸著被抓痛的手臂。
「沒什麼。」
布達有點手足無措，好不容易才稍稍恢復了鎮定，想起了這種場合，一個男子應當辦的事，他匆匆地搜了搜腰帶邊，還好，沒丟掉呢。
那是一付嘴琴，布達把它啣在嘴裏奏起來。
「嘣∣∣嘣，嘣，嘣∣∣嘣嘣嘣嘣……」
人們的歡呼聲和鼓聲還那麼清晰，不過畢竟遠去了，襯托出嘴琴的細碎的響聲，顯得更加清亮可愛。
布達奏了一陣子，接著就唱起來了，
「阿咪娜，妳天上的月呵
妳那圓圓的臉
圓圓的乳，圓圓的臀唷
它們使我發狂，使我發狂
嗨呀咿嗬嗨唷，嗨呀咿嗬嗨唷……」
「嘣∣∣嘣，嘣，嘣∣∣嘣嘣嘣嘣……」
「阿咪娜，妳天上的月呵
妳那發出光輝的臉
光輝的眸子，光輝的牙齒唷
他們使我發狂，使我發狂
嗨呀咿嗬嗨唷，嗨呀咿嗬嗨唷……」
「嘣∣∣嘣，嘣，嘣∣∣嘣嘣嘣嘣……」
布達奏完，依照慣例，把嘴琴交給了阿咪娜，阿咪娜接過去了，在清亮的月光下，阿咪娜姣美的臉上，掠過了一抹陰翳，可是很快地，她還是奏起來了。
「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
「勇敢的馬利科彎奇吉利啊
你是天上的太陽
你的歌聲嘹亮
你的舞步雄偉
你的行動疾如閃電
你的筋肉賽如岩石
你是高貴的泰耶魯
馬利科彎奇吉利呵
馬利科彎奇吉利呵」
阿咪娜一曲甫畢，布達就攫住了她，兩人就那樣擁在一塊倒下去了。布達死死地抱住她，把面孔埋在她的髮絲裏，手掌上握住了她那堅挺的乳峰。噢，他清楚地感覺到，她的胸膛也在猛力地鼓動著。
「阿咪娜……阿咪娜，妳嫁給我吧，我愛你……」
布達在喃喃地低訴。可是他仍堅毅地控制著自己，不教自己一發而不可收拾。
阿咪娜沒吭聲，她嬌喘，可是她也不會耽溺而失去了自己。
過了片刻，阿咪娜終於掙脫了布達的擁抱，在草地上坐正。
「布達……我多麼想答應你，可是……」
「呃？」布達也霍然起身坐好，「為什麼？」
「因為……因為……」
「我知道啦，有人拔去了妳的頭髮？」
「……」阿咪娜羞怯地點了點頭。
「妳答應了？」
「還沒有。」
「還沒有？那是說妳想答應？」
「不，我是不想答應的。可是……」
「噢，那是有些不好辦了。」
「是不好辦。」
「他是誰？」
「瓦郎。瓦郎•諾干。」
「他！那個酒鬼。」
「他已經等我好幾年了，一直都說他只要我，三年五年，他都可以等。」
「妳亞爸呢？」
「他說由我決定。」
「阿咪娜……」布達想了想，終於決意地說：「沒辦法，我也要拔下妳的兩根頭髮。」
「哎呀……」
「放心，我會接受瓦郎的挑戰，並且我會贏過他，阿咪娜，為了妳，我要像個泰耶魯堂堂正正地競爭。」
「布達……」
阿咪娜的聲音微微顫抖著，那是欣喜的，也是恐怖的，兩個男人，而且又是整個馬利科彎部最好的男人，即將為她單獨出草，以決定這一場勝負，這是多麼令人心動的事，同時又是多麼令人擔心的事啊。
「布達。」阿咪娜好不容易地才說：「我希望你贏，因為你是第一個碰了我的身子的人，我不要再有別的男人碰到我。」
阿咪娜說了這些就把身子倒向布達，兩人又緊緊地擁在一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