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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柏燕短篇小說與散文導讀壹. 短篇小說特寫:
《南方夜車》是林柏燕自認為寫作多年來最能代表他個人風格的短篇小說集。準備做一趟林柏燕作品旅遊,不妨從《南方夜車》開始。
我們試著將全書七篇作成簡表,方便閱讀者檢閱和提示,然後再做進一步的分析與評議。
一. 作品簡介:
題 目
題 材
主 題 與 技 巧
紐約式接觸
千年鬼魂歐陽先生,穿越時空到紐約求助,要把失竊的俑僕帶回江西。
透過靈異傳奇,讓生前的疏離和死後的孤寂在風雪中交錯,辯證生命的擁有與堅持。
瑪麗安朱魯
美國女子瑪麗安朱魯禁不起愛與金錢的引誘,在台灣沈淪墮落。
親情在金錢遊戲裡繳械,愛情不能買賣,豐富的物質不能填補空虛的精神,然後,人還剩下什麼?
太陽的季節
嬌嬌女汪莉平感情不順遂,又在金錢遊戲中提早出局,終至自殺。
生命的堅持與誘惑,是一關又一關過不完、想不清楚的生存考驗,愛比死更艱難。
沙丘之男
遠赴中東工作的江煥成,在離鄉背景的疏離與空洞中失蹤。
逃脫與瘋狂,都是為了追索存在的意義和勇氣。最後的結尾落入現實,象徵意味銳減。
台北細雨
在繁華台北艱難求生的徐秋美,逐步放棄,終至愛與夢都向金錢投降。
並不是努力就有收穫,階級與經濟優勢的不平等,往往成為「不得不墮落」的引誘和傷害。
愛在花蓮港
絕症女子和疲憊水手在花蓮相遇、相愛,再幾經尋覓也不曾重見。
在謎底揭露之前,誰都不知道,究竟愛可以多深?避免傷害的方法是拒絕去愛,這樣,真是對的嗎?
南方夜車
陳明雄和趙黃河在荒荒然等待夜行車過程中,記憶的拼貼與重組。
對「活在此時此地」的檢視與省思,生命的意象和火車重疊,不能選擇又無可奈何地往前走遠。
二. 作品特色與評議:
李喬在評論《南方夜車》提出兩個重要的看法,在主題上,他著眼於資本化社會後人們的腐化與奮鬥,在表現手法上,他認為:「本集作品大致介於純文學與大眾小說之間的中間小說,其趣味,主題意識頗能適合許多層面的讀者領受與思考。」
關於資本化社會後人們的腐化與奮鬥,我們幾乎可以在三○年代出生的這一批作家作品中,看到他們集體刻畫出來的農業經濟崩潰、商業轉型扭曲後,諸多掙扎、掠奪與各種血淋淋的搏鬥。比較起來,陳映真刻畫跨國企業的集體侵略與人性在面對慾望引誘之前的全面墮落,以及黃春明藉由卑微人物始終不能放棄的小小哀喜、陷落與希望,去偷覷資本主義避無可避的巨大侵臨,那種讓人屏息的催迫感,才真的把「資本化社會」的陰影徹底在文字中拆解。
資本化社會也許是林柏燕想要譴責的對象,但絕不是他最鮮明的特色。
介於純文學與大眾小說之間的中間小說,反而具有比較確定的特殊性。別忘了,林柏燕可是一個專業的書評書介工作者,一心一意推動各種方法,想要人們多看一點書,也就是說,他在短篇小說裡刻意經營出閱讀的魅力,讓閱讀者可以輕易聽見他想說的、記得他要人們記得的,小說,是他所信仰的一種「作者與讀者的對話」。
為了增加這種閱讀的魅力,他的作品很少心理爭辯、很少意識流的自言自語,唯一一篇充滿拼貼與流動的<南方列車>,也建構在具體的寫實場景和溫熱的女體想像裡。他總是極為乾脆地把小說中的情節、人物,直接推出「Show」場,讓閱讀者一下子進入文字情緒裡,看見他的小說世界,這是他最強烈的作品特色:
1. 廣闊而真實的場景:
小說布幕一拉開,紐約入夜的荒疏、紙醉金迷的鋪張、中東沙漠的絕望、花蓮海的澎湃、南台灣豔陽的無聊驕炙……,活生生跳到眼前。
2. 鮮明的女角和配角:
不知道這樣說會不會失之武斷,總覺得客籍男作家多半浪漫多情,但又習慣節制在「不敢踰矩」的範疇裡(雖然,林柏燕斬釘截鐵地說:「我敢!」,但真實的生活確實還維持在「不踰矩」的節制裡藍字部份請刪去!)。所以在他們的作品裡,會像鍾肇政、李喬般出現不斷重複著的堅韌的女主角,或者像林柏燕般出現千變萬化、卻總是需要「聖像般的男主角」來救贖她們的女性群像。當然,這只是概略印象,沒有確定證據,如有異議,本文無意做任何爭辯或結論。
林柏燕塑造女角,栩栩如生,四篇出現鮮明女角的小說(瑪麗安朱魯、太陽的季節、台北細雨、愛在花蓮港),想活而活得辛苦的徐秋美、不想活卻死得艱難的汪莉平、美麗的外籍女學生、幽魂般的絕症畫者、絕望而又不得不為著所愛的人活下去的舞女……,無論篇幅多寡、下筆輕重,那些充滿掙扎、不安的「活著」,總是輕易就可以塑造一些讓人又愛又憐、並且無限唏噓的人物和遭遇出來。
以男性角色為主的三篇小說(紐約式接觸、沙丘之男、南方夜車),也塑造了精彩的配角,襯著林柏燕精心準備的場景,讓人目眩神迷地出場。茫茫風雪中的飄搖鬼魂、神祕沙漠聖祭豔舞裡的失魂工人和燈紅酒綠、日本媚歌裡茫茫然不知為何活著的小兵,都在簡單的文字速寫裡跳了出來。
3. 林柏燕的千面化身:
這些鮮明的女主角和配角,都有「不知為何活著」的茫然與掙扎,當然,和小說裡的男主角一對照,就顯得男主角活得深沈、坦然,多面而多元。因為,每一個男主角都有林柏燕的影子,多才多藝又非常不合群的林柏燕,腦子裡經常跨越了四方八垓,身體卻始終守在他僻遠沈靜的新埔小鎮,只有在小說裡,他那麼縱恣、那麼急切、那麼充滿了千言萬語,自然化身為書中千百種面貌卻同樣認真想要改變什麼最後卻又徒勞的男主角。
4. 強烈的遇合與衝突:
林柏燕的作品是一種類劇場創作。先準備了千變萬化的場景,再把鮮明的角色擺進去,這樣的交接遇合,自然會發生強烈的生命撞擊和情緒波盪,可以說,每一篇小說都為讀者準備了一個情緒飽滿的故事。
5. 疲憊艱辛與尖峭趣味穿錯的閱讀魅力:
準備了一個好故事,這還不夠,林柏燕用沈到底的疲憊艱辛和猛然飛揚起來的尖峭趣味,交錯出閱讀魅力,讓人一氣呵成讀完後,還忍不住微微而笑,笑過之後,居然浮起淡淡心酸。
不過,設色過重的背景,以及關於人物、情節和衝突過於清楚的揭露,同時也成為這些短篇的致命傷。它們缺乏一些空隙與暗示,缺乏深化作品所必須面對的極端情境與模糊邊界,缺乏經由「極端情境」與「模糊邊界」壓縮出來的內在驅力的沈淪與拉鋸。
總而言之,缺乏一種含咬在字紙間沒說完的話,幾無形跡,只能透過感覺,透過文氣,讓人隨時隨處捕捉,並不確定,可是餘味無窮的,特屬於小說中「不說」的餘味。